在司法实践中，对于执行义务人非法出租、改造已被查封不动产的行为，如何准确界定其法律性质与责任边界，一直是执行难案的焦点。我国法律对此确立了妨害程度衡量标准：即根据行为是否导致司法成本明显增加、是否影响判决裁定的及时有效执行、是否损害司法权威等因素进行综合判断。本文将深入剖析这一标准的法律内涵、适用规则及司法实践。

一、非法处分查封财产的法律定性

非法出租、改造查封财产的本质是以私权对抗公权的行为，其违法性源于对司法强制执行措施的直接挑战。法院查封作为一种诉讼保全措施或执行措施，其核心效力在于维持财产的现状，确保未来判决能够顺利执行。

1. 查封的法律效力与范围

法院查封的效力主要体现在限制处分权和维持财产现状两个方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民事执行中查封、扣押、冻结财产的规定》，查封的效力及于查封物的从物和天然孳息。被查封的财产权人不得擅自处分查封物，包括转移、出租、抵押等行为。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在《关于办理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犯罪案件若干问题的通知》中明确指出：“对于执行义务人非法出租、改造已被查封的不动产的行为，应考察该出租、改造行为对判决、裁定执行的妨害程度”。这一规定确立了以妨害程度为核心的评价标准。

2. 非法处分行为的法律性质演变

历史上，对于非法处分查封财产的行为，法律评价经历了从绝对无效到相对无效的演变。早期司法实践倾向于认定此类行为绝对无效，但近年来更注重平衡各方利益。 《最高人民法院执行局关于人民法院能否在执行程序中以被执行人擅自出租查封房产为由认定该租赁合同无效或解除该租赁合同的答复》指出：“在执行程序中被执行人擅自处分法院的查封物，包括本案中以出租的形式妨害查封效果的行为，执行法院有权以裁定形式直接予以处理”。这表明司法实践不再简单否定合同效力，而是侧重于排除对执行的妨害。

二、妨害程度的认定标准与衡量因素

妨害程度是区分一般违法行为与犯罪行为的关键标准。司法实践中，法院通常从客观损害、主观恶意、后果严重性三个维度进行综合考量。

1. 客观损害：司法成本增加的程度

司法成本增加是认定妨害程度的核心指标。当非法出租、改造行为导致执行工作难度加大、周期延长、费用增加时，即构成对执行程序的实质妨害。 具体衡量因素包括：

• •执行周期延长：因排除非法处分行为导致执行程序拖延的时间
• •执行费用增加：需要额外采取执行措施产生的费用
• •程序复杂化：需要处理案外人异议、开展额外调查等

如因善意第三人入住、房屋改造等原因，造成法院执行司法成本明显增加，判决、裁定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执行，影响司法权威的，可以认定为造成“判决、裁定无法执行”。这一标准体现了比例原则在司法裁量中的运用。

2. 主观恶意：行为人的意图与过错程度

主观恶意是评价妨害程度的重要因素。法院在判断主观恶意时，通常会考虑行为人的认知状态、动机目的和事后态度。 具有明显恶意的情形包括：

• •明知查封而故意处分：行为人明确知晓查封事实仍擅自处分财产
• •欺诈性处分：伪造租赁合同、虚构处分时间等
• •对抗性处分：以处分为手段公然对抗执行

在陈某擅自出租查封房屋案中，法院特别强调“明知自己名下的房屋已被法院查封，还擅自向案外人出租”，突出了明知故犯的情节。这种明知故犯的行为，体现了较强的主观恶性。

3. 后果严重性：对执行程序的实质影响

后果严重性关注非法处分行为对执行程序造成的实际阻碍程度。根据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指引，需要考察行为是否导致“判决、裁定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执行”。 后果严重性的具体表现包括：

• •财产价值减损：改造行为导致财产价值显著降低
• •权利负担加重：租赁权等权利负担影响财产变价
• •执行目的落空：财产处分使判决裁定的执行无法实现

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在案例中指出：“租赁权对抵押权实现的不利影响，应指抵押物上的租赁权影响抵押物的交换价值，以致不足以清偿担保债权或者发生流拍情形”。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对查封财产非法处分的后果评价。 表：非法出租、改造查封不动产行为的妨害程度衡量因素

衡量维度​	具体因素​	低妨害程度表现​	高妨害程度表现​
客观损害​	司法成本增加	执行成本轻微增加	执行成本显著增加，程序严重拖延
主观恶意​	认知状态与动机	过失或轻微故意	明知故犯、恶意对抗
后果严重性​	对执行的影响	不影响最终执行结果	导致执行无法进行或目的落空
第三方影响​	善意第三人介入	无善意第三人或易排除	有多数善意第三人难以排除

三、司法实践中的区分处理规则

基于妨害程度的不同，司法实践对非法出租、改造查封财产的行为采取区分处理原则，针对不同情形适用不同的法律责任。

1. 可认定为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的情形

当非法处分行为达到严重妨害程度时，可能构成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根据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指引，具备以下情形之一的可认定为犯罪：

• •造成司法成本明显增加：因善意第三人入住、房屋改造等原因，导致执行工作难度显著加大
• •导致判决裁定无法及时执行：非法处分行为实质上阻碍了执行程序的进行
• •严重影响司法权威：行为具有公开对抗司法的性质

在陈某某擅自出租查封房产案中，被执行人不仅将已查封的房屋出租给案外人办公使用，还通过他人账户收取租金25万元，且未用于偿还债务。建邺法院对其处以罚款5万元，并责令交出已收租金。这种有组织、有预谋的规避执行行为，已接近犯罪的边缘。

2. 不构成犯罪但应行政处罚的情形

对于妨害程度不足以构成犯罪但确实影响执行的行为，法院可采取罚款、拘留等强制措施。 在陈某擅自出租查封房屋案中，如皋法院的处理体现了这一原则。法院追缴了全部房租并对陈某罚款2000元，但未移送刑事追责。这种处理考虑了以下因素：

• •事后态度：陈某主动缴纳租金和罚款，与法院配合
• •后果可控：通过执行措施能够挽回影响
• •妨害程度有限：未造成执行程序严重受阻

这种比例原则的适用，体现了司法谦抑性与实效性的平衡。

3. 可不认定为拒执行为的情形

对于妨害程度显著轻微的非法处分行为，司法实践倾向于不认定为拒不执行行为，而是通过其他方式处理。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指出：“出租、改造行为对执行妨害程度不大的，可不认定为拒执行为”。这包括以下情形：

• •未实质影响财产价值：改造行为未显著改变财产状况或影响其变现价值
• •易于排除权利负担：租赁等权利负担可通过简单程序排除
• •及时纠正未造成后果：行为人在发现后及时纠正且未造成实际损害

这种区分处理体现了过罚相当原则，避免了对轻微违法行为过度适用刑事制裁。

四、特殊情形下的司法处理

司法实践中存在一些特殊情形，需要适用特别规则进行认定和处理。

1. 善意第三人保护与执行效率的平衡

当非法处分行为涉及善意第三人时，法院需要在保护善意第三人与维护执行效率之间寻求平衡。 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指出：“在整体利益最大化前提下兼顾对善意承租人利益的保护，妥善运用比例原则来填补法律空白，才能尽可能将当事人的利益损失与执行成本降至最小”。这种平衡体现在：

• •给予合理期限：为善意承租人搬迁提供必要时间
• •适当补偿损失：对善意承租人的实际损失予以合理补偿
• •区分处理：保护善意第三人但不免除非法处分人的责任

在上海市某案中，法院给予承租人30日宽限期搬离，既保护了承租人的权益，又确保了执行程序的进行。这种处理方式体现了善意文明执行理念。

2. 非法处分与主动履行的交织处理

当非法处分人同时有主动履行行为时，需要根据履行情况对责任进行折抵考量。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规定：“对于执行义务人非法处置法院查封、扣押的财产，但同时又主动履行生效判决的，因其已履行执行义务，不构成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这一规则体现了实质重于形式的原则，鼓励被执行人主动履行义务。 但是，非法处置查封财产的行为仍可能构成其他犯罪。根据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指引，如果人民法院通过强制执行其他财产才得到执行的，可以认定为“情节严重”，可能构成非法处置查封、扣押、冻结的财产罪。

3. 改造行为的特殊考量因素

对查封财产的改造行为与出租行为有所不同，其评价需考虑改造的具体情况。 改造行为的评价因素包括：

• •改造的必要性：是否为维持财产价值所必需
• •改造的可逆性：改造结果是否容易恢复原状
• •改造的价值影响：是增加价值还是减损价值

对于为提升财产价值而进行的必要改造，且未实质影响执行程序的，一般不宜认定为拒不执行行为。反之，对于恶意破坏财产价值或导致财产无法变现的改造行为，则应认定为妨害执行的行为。

五、证明责任与证据规则

妨害程度的认定依赖于充分的证据和合理的证明责任分配。司法实践中已形成相应的证据规则。

1. 证明责任分配

原则上，申请执行人主张非法处分行为妨害执行的，应提供初步证据证明非法处分行为的存在及其妨害程度。被执行人则可以对妨害程度提出反驳证据。 对于是否构成犯罪，公诉机关或自诉人需承担全部证明责任，证明妨害程度已达到犯罪标准。这一分配规则平衡了各方举证能力，确保了程序公正。

2. 关键证据类型

证明妨害程度的关键证据包括：

• •查封证明：法院的查封裁定、协助执行通知书等
• •处分行为证据：租赁合同、改造协议、付款凭证等
• •妨害后果证据：评估报告、执行受阻证明、费用增加证明等
• •主观状态证据：行为人知悉查封的证据、对抗行为的证据等

在陈某某案件中，执行法官通过现场核查发现案外人在查封房屋内办公，并通过调查银行流水查实租金收取情况，形成了完整证据链。这种多维度证据收集方法值得借鉴。

六、程序衔接与制度完善

针对非法处分查封财产行为的规制，需要程序衔接机制的配合和法律制度的完善。

1. 民事执行与刑事追责的程序衔接

民事执行程序中发现涉嫌犯罪行为的，应当及时移送刑事侦查机关。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要求各级法院加强内部沟通协调，“建立长效工作机制，会同执行部门及时研究相关案件材料，提出处理建议”。 这种行刑衔接机制确保了法律责任的全覆盖，避免了对犯罪行为以民事制裁代替刑事追责。同时，也防止了以刑代执，确保执行程序的优先进行。

2. 法律制度完善的建议

当前法律制度在规制非法处分查封财产行为方面存在空白和模糊地带，有待进一步完善：

• •明确妨害程度标准：通过司法解释细化妨害程度的认定标准
• •完善证据规则：制定针对非法处分行为的特殊证据规则
• •统一裁判尺度：发布指导性案例促进法律适用统一

2025年新修订的《民事强制执行法（草案）》拟增设“执行前财产保全”制度，要求被执行人申报财产处分情况，这将从源头遏制非法处分行为。这一立法动向值得关注。

结语：走向精细化的司法认定

非法出租、改造查封不动产行为的司法认定正朝着精细化、合理化方向发展。妨害程度衡量标准的确立，体现了现代司法比例原则和过罚相当理念的深入贯彻。 未来，随着司法实践的积累和法律制度的完善，对于非法处分查封财产行为的认定将更加精准。对于法律从业者而言，准确把握妨害程度的标准，对于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促进司法公正具有重要意义。 对于执行机关而言，应当强化查封财产的监管，及时发现和制止非法处分行为；对于被执行人而言，应当尊重司法权威，避免擅自处分查封财产；对于相关交易方而言，应当提高风险意识，审慎审查财产状态。唯有各方共同维护司法秩序，才能实现执行效率与权利保障的平衡。